傍晚,隔着一条马路,卡罗尔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就算路灯还没点亮,她注意到了他,和站在他面前并背对着她的人。时间大概下午五点左右,他说了句什么,然后在那个人向他靠近时,侧开身拥抱了下对方。然后斯蒂芬注意到了她。她猜想那个人还在说话,因为他只是略微侧过头朝她看过来。接着她转过身走过路口。
斯蒂芬在大街上遇到了以前的病人,以及卡罗尔丹弗斯,回到圣所后,他几乎没有再想起来这件事。这天后的晚上,他裹着厚毛毯伫立在圣所的屋顶。风刮得能掀翻手里的茶,他试图在凌晨两点的天空中,查获少量的平静及一点困倦感。茶杯里的水没有刻意再用法术加热过,交出控制权总是由于天气变化变得不顺心。这么想着的时候,风更粗暴地侵袭着他的头发和毛毯。头顶的云被糊成一团浓重的灰色,他哼出的那口气瞬间就被吞没。
一辆车驶进布利克街,车灯映在白色的杯身上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
狂风停下。他皱起眼睛,卡罗尔丹弗斯站在他的眼角边,像一座被忽视的高楼。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了那,她的夹克下透出战服的颜色 她随时都在准备离开。那阵金光隐没下去,让他想起喝金汤力后温暖的全身。
“星星。几乎和你差不多的东西。”斯蒂芬继续看向空旷的前方,城市的光映出他的脸。
“差不多吗?”卡罗尔踩着屋顶的边缘走过来。
“它们来自很久之前,现在才被看见。”
“但我移动得更快更有效。像这样远远地看着那些光点很奇怪,它们应该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。”
“所以你要出发了?”
一架飞机闪烁着消失,卡罗尔转过头。“你会想我吗?”
斯蒂芬看不清楚她的脸,但他能想象出她的表情。“我觉得不会。”
她把手插进口袋,装作遗憾地耸了耸肩。
“但这几天也不坏。”
“没有超过你的承受范围吗?”
“嗯,还差一点。”他眯起眼睛,抬起茶杯,观察着她的嘴角。
“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,博士。”“我可以拿一套你的餐具吗,白色的那套。”她不等他回答。“谢了,一会儿见。”
“那之前你帮我取毛毯的话——”他最后看到的是,她笔直地向后倒去,就像倒进他的床时。
“丹弗斯。”
城市的上空响了响,茶杯里的液体晃动着,差点洒在毛毯上。有天晚上他们谈到几周前的偶遇,她问:“你不喜欢肢体接触?”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她哼了一声,斯蒂芬斜过头。
“不要误会,我喜欢你拥抱人时的姿势。而我们依旧躺在你的床上,所以医生——你喜欢我什么?”
“我睡得不错。”
“是什么使你能让我睡得更好?”他说。
“你是个医生,你来告诉我。”
瓶罐碰撞声中,卡罗尔醒过来,像一个普通下午,由于睡得太久感到全身疲劳,但她能感觉到脸颊旁边和下巴上粘着东西。她用手撑着从桌上坐起来,才看到左手缠着绷带,底下有灼热的痛感。
天已经暗了,不远处的椅子上,斯蒂芬斯特兰奇闭着眼睛,斗篷贴住椅背,旁边的台子上搁着茶壶和杯子。
“你是在照看我吗?”
斗篷的一角戳了戳他的肩膀。
“我一直在照看你。你在几周前被我列进了对这个世界构成潜在威胁的人的名单。”斯蒂芬疲惫地睁开眼。她的脸上有四块大纱布,最大的那块遮住鼻子,被胶布粘在脸颊两头。
他站起来。“你去了哪里?”
卡罗尔朝他那边盘起腿,坐在桌子边缘。
“不知道。一个突然出现的空间。”
斯蒂芬抱着肩膀,站在那里,对句子里的几个细节保持着沉默,像那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糟糕食物。
“然后你进去了。”
“这种情况出现过很多次,我不觉得这很危险。”
“当然,毕竟你最懂法术了。”他说。“你太依赖你的直觉了。”他说。
“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。”
“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,你至少威胁到了一个街区。”
“不,”她说,“你没有。”
“我有。是我收拾了那团糟,以及你的伤口。”
“就算你不出现我也能很好地收尾,哪怕是我的这种状况下。我不需要这些。”卡罗尔揭掉眼睛旁边的一块纱布。
“别在这上面和我争论。”他说。
她看着他,一撮头发垂下来,挡住她眼角下方一条极细的痕迹,离左眼只有几毫米,但几乎没有人可以指责这点。斯蒂芬想,她握着拳,就像那个被砸坏屋顶的商店主人,就像克里斯丁的急诊室里的人,如果他不认识她,他只会觉得她是个在街头打架的普通人,他真讨厌这些固执的混蛋。胶带那些东西没有遮住他们脸上毫无悔改的神情。
圣所的一团糟,他已经充分厌倦了这些。“我不想再往你脸上贴纱布了,或者再次收拾那些糟糕的伤口。”斯蒂芬走过去,带着某种自我牺牲,揽住那头肩膀,这是个友好又无奈的拥抱,他斜着头,侧开身体,让他想起一个月前晚上的那句话。
“很高兴见到你,丹佛斯。”他拍了下她的肩膀。“松开你的手。”他说。
卡罗尔垂下肩膀来,深吸了口气,闻到他衣领上的味道,一个月前的黄昏中,属于这位医生的味道。
“我是什么?一个游乐园门口的女孩吗?”她看着他,想起一些漂亮的红色气球。
斯蒂芬握着她的手腕举起来,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,白色绷带接触着空气。他把它放到她的膝盖上。
“我是认真的,它会自己长好的。”她转转手腕。
斯蒂芬后退两步,重新站到那把椅子前,收拾起茶具,还有药箱。
“你为什么在那里?”卡罗尔说。
“巧合。”
“那里离这里有两个街区。”
“你知道的,定时采购一些东西。尼克弗瑞似乎对你颇有怨言。”
“好像是。相信我,他很高兴见到你。”
“可以想象到为什么,至少有人心存感激。”
卡罗尔吸了下鼻子。之后她回到自己的公寓,用右手脱掉衣服和裤子,踩进浴缸。细小的伤口暴露在浴室的空气里,她把头浸入水里,顺着内壁沉进底部,把左手伸在外面,让自己浸在对危险的新鲜记忆中。擦干身体后,她扯掉脸上的那些浸湿的胶布,用手抹了抹镜子。她拉开抽屉,在嘴角上方贴上新的创口贴。是在商店买的。
接下去的周四,大厅里的歌曲接近尾声,斗篷摩擦着斯蒂芬的肩膀。
“又怎么了?”沙发上的人从羊皮纸里抬起头。
红色的尖角朝斯蒂芬的右边指指。书滑到一边,卡罗尔抱着膝盖,后脑勺顶着沙发后的墙壁,睡着了。他想,她有时候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。他把靠垫丢在地上,坐下继续看他的书。过了会儿,斯蒂芬抱着手臂在地板上醒来时,一只手朝着他垂下,像片香蕉树的叶子。那上面的绷带被她擅自揭掉了,指关节有很多淤青,但从他的角度看不到手掌上的伤口。她躺在沙发,靴子顶着靠手。斯蒂芬从胸前抽出一只手,握住半空中的手。
就这样过了会儿,他松开手,坐起身。“早。”
“早。”卡罗尔说。窗外是下午三四点钟的黄色天空。斯蒂芬站起身,往厨房走。
“我懂的,外科医生,我不会对别人的兴趣指手画脚。”她斜着头靠在他身旁的墙上。
“你似乎误解了什么。”他把果酱抹在面包上,又拿出一个蓝色的盘子。
她伸出左手举在身前,他们的中间,像在打招呼。“我们又不是要上床,斯特兰奇。拿出你的实践精神。”
他把两面都沾着果酱的小勺子搁进果酱罐,拧上盖头,然后朝她转过身,他伸出手,捏了下她的食指,像在检查她的手指是否骨折了。
“不痛。”
斯蒂芬抬起头,握住她的手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
“有点怪。”
卡罗尔想起那种心情,当以前大人对她说你应该诚实回答医生的问题时的心情。
“不。”他说,“我是说你的手。”
“有感觉吗?”
“没。”
过了两秒,斯蒂芬收回他的手。
“恢复得不错。”他端起盘子绕开她。
卡罗尔结束了一场问诊,和以往的不太一样,她倚着墙壁转过身,用那只手的手指关节敲敲墙壁。
“你明天晚上做什么?”
圆桌的那头,斯蒂芬缓慢地抬起头,知道这不只是个出于礼貌的问候。事实是一天一个苹果并不能让医生远离你。